不仅仅是一家酒店

这不仅仅是一幅风景画，白云深处还有人家。

每一个松赞山居酒店，都会依托一个本地山村。比如绿谷和克纳村，梅里和谷久浓村，塔城和启别村，茨中和茨中村，以及眼前的来古山居和来古村。依托山村，酒店和村落形成紧密的联系，这是松赞的基因。松赞就是从香格里拉松赞林寺旁边创始人白玛先生的老家克纳村开始的，我想这些真实的山村才是松赞的根。有了这些山村和人，有了这样跟当地的联系，才有了那家一样的温暖和那些真诚的微笑，才不会让它成为又一家与世隔绝假笑着的某星级度假酒店。

去过松赞的人都会对一路上遇到的酒店员工留下深刻的印象，想来培训中是希望他们能像对待自己家客人一样对待来宾，而他们也确实做到了，那些无处不在的笑脸着实令人难忘。

有一次我在松赞塔城吃到了堪称我自己吃过的最好吃的腊排骨，惊艳之下，我就问餐厅有没有可能再加一份甚至卖给我一些带回去。小姑娘特别开心地去问，然后特别不好意思地回来跟我说，这是他们同事家里上个月杀冬猪留下来的，我吃的已经是最后一份，他们实在没有了。第二天我在村里散步，路上遇到的人都开心地打招呼，走在村里就感觉是在朋友家里。这样的感觉是旅行中真实而平淡的喜悦，而能有这样的经历很可能就是因为这个酒店的员工大多来自旁边的村子。

依托山村不仅仅给游客提供了更真实更好的体验，帮助松赞找到了更合适的员工，它还有效地增加了酒店和山村的联系，并在很大程度上帮助了山村，给了山村更多新的可能。来古也有5个本地员工，其中带我们徒步上冰川的小伙子扎西罗布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一口流利的普通话，背着两个大包还在冰川峭壁上四处飞奔，什么角度什么地貌都如履平地，回来的路上还高歌了几曲，帅极。如果没有松赞，他应该会去昌都打工，或者就会留在村里放牧挖虫草。对于他来说，松赞给了他一个接触外边世界的窗口和由此开启的可能性。现在他们夫妻两个都在松赞上班，也就有机会把孩子送到八宿去上课，这种改变对于这个家庭来讲可能是一个旅途的开端。

整个松赞有546个员工，其中500个是本地人。用本地人，是酒店很自然地和村落有机结合的方法，这样的关系使村落和酒店形成了互相理解可以共生的利益共同体，彼此需要利益相关才可能持续。而利益扩大后的再分配会是另一个动态的平衡，这些互动也会很有意思。当然，从经济上来讲，相对小的村落往往更容易实现这种共生。

外来商业经济体对于当地村落的影响是特别有意思的一件事情，其中的互动和化学反应都非常微妙。

上个月在碛口参加中国古村镇大会，大家讨论的一个重点就是乡村改造再生的事情，其中一个话题是乡村的空心化与新乡绅化。

空心化很好理解，很多乡村在消失，村均人口不断缩小，很多乡村只剩下空巢老人和留守妇女儿童。这样的乡村会失去活力和生产力，生产力和生产功能消失，乡村自然而然会走向衰落。乡村都没了，附着在上面的文化自然也就荡然无存。在电影《大河唱》里，“皮影皮影要死了”不是悲观，而在很大程度上是现实。只有再生，再度产生生产功能和商业价值，才能避免被送进博物馆。

与空心化相对应的则是新乡绅化，第一次听到这个概念是在清华的一次活动中听吴必虎教授说的。一部分城市人正在奔往乡村，本地人返乡或者外地人择居。比如我自己在大理买了房子，有不少朋友也都去大理定居，可以说，他们也是这个新乡绅化的一部分，他们的视野观念生活方式资金人脉等等一定会对当地产生影响乃至带来新的生产功能，这些和本地乡村如何互动是非常让人关注的事情。

白玛先生从克纳村走出去在央视工作很多年又回到村里，他本人就是香格里拉的乡绅，这些年他的尝试也确实对村子产生了很大的影响。而整个松赞度假酒店集团对于他们所在的藏地乡村，显然是更大范围的一种积极尝试。新的经济体进入乡村，可以帮助乡村恢复经济活力和生产功能，做的好还可以帮助传统文化传承和再生。巴松措深处有个错高村，这个古老的村庄很美但已破败得不宜居住，原来的计划是整体搬迁。松赞的方案则是帮助当地政府改建这些老房子让村子更宜居让村民留下来，并在村里改造出一个山居酒店。这样的方案避免了用那些千篇一律的搬迁村来取代和自然融为一体的古村落，保留了老房子，改善了当地居民的生活，也能让游客体验到真实的乡村，还应该有不错的经济收益，特别让人期待。

当然，我们从内地的很多不成功经验中还看到了这件事的另外一面，如果资金进入过快，乡村人口迅速被置换，那么所剩下的就只是一个空壳，没有人的乡村也就没有了灵魂，所有的尝试最后都回到了移民房地产开发拿地卖房子，村子毁了房子还未必能卖得好，双输。

好酒需要时间，乡村改造和再生也许就是一个酿造的过程，要有资源进入，更要有理解乡村以及本地文化的人，还要懂得时间的价值，让这些化学反应慢慢自然发生。所以，初心和耐心于是格外重要。

由此，我会特别关注松赞这个例子。白玛先生做松赞的起因就是想把他家乡的美，藏文化的美好让更多人看到，从而能感知他们所感知的幸福，香巴拉。我所认识的松赞人大都也在用可以感知到的信念做这件堪称功德的事情。在香格里拉小环线打通前，白玛先生的老宅子绿谷一家酒店就曾经做了10多年。之后他们每建一个酒店，考虑的时间线看起来都是百年，有品牌的背书和政府的信任，他们签的地都是长期的合同，用的材料都非常好，拉萨的石材用的都是山南的，沿线各酒店的主木材都是建丽江和拉萨林卡的时候统一从国外采购的，有花旗松，加拿大铁杉，缅甸卡斯楠，黄云杉，假柚木，核桃木等等。用材之外还有工艺，拉萨林卡的外墙面用的都是跟布达拉宫外墙一样的传统工艺。这样的用材和工艺，也展现了松赞的视野和耐心：不着急，时间会给建筑和品牌增值。

松赞所有酒店都有着类似的坚持和耐心，其中这次让我在朋友圈赞叹不已的松赞来古山居是特别值得一提的。从选址到环保，这里面所有选择背后的价值观都能让人感知到松赞的基因：一个“乡绅”对于乡村的理解珍视以及那些愿意为之付出的努力。

然乌是滇藏和川藏线上总要停留的一个点，本来最容易最直接的选项就是然乌湖畔，而然乌湖景,还是不够美。于是，经过反复考察，他们做了一个极致的选择，远离318川藏南线主干道，然乌镇外30多公里，海拔4200米的来古村。这里四周都是雪山，直面来古冰川，背靠来古村。据说，每一个房间的窗口，白玛先生都曾经用无人机看过其真实的景观，因此，每扇窗，都是画。

不仅仅窗外是画，来酒店的路途也经过了极致的设计。那天从烟雨蒙蒙的波密出发，沿着帕隆藏布河一直向前，过了然乌湖后天渐渐放晴，光线渐渐让人着迷，此后的每一个拐弯都让人不禁拿起相机.寻找桃花源的旅途持续蜿蜒，前戏不断，满足感渐次攀升。帕隆藏布最后回到了它的发源地来古冰川，我们也来到了这座来古村悬崖边上的酒店，所有的铺垫和等待在这里迎来了最大的那声欢呼。话说来古在藏语中有隐藏的世外桃源之意，旅途，名符其实。

而每一个极致，都有代价。这样极致的环境，在冰川这样敏感的景观核心区，酒店对于环境的冲击自然是最该考量的问题。而这些考量，和之前所说的酒店对于村落人文环境的融合考量，以及我们一直在提倡的负责任旅行，在本质上是同一件事，核心都是尊重和同理心。

视觉上，雪山环绕的来古村只有十几户人家，20间房的酒店相比于本地村户可谓庞然大物。如何才能让酒店不破坏这个小村子原有的田园牧歌味道呢？他们的选择是将酒店镶嵌在悬崖上，利用地形把部分建筑藏于山体内部。这样从村子远远望去所看到的酒店和村子里的其他房子体量相似非常协调。在村里拍照时尤其可以感受到这种设计的用心。

建造上，由于来古村的海拔超过4000米，植被环境都比较脆弱，为避免在地的重度施工，他们的解决方案就是用从上海运模块房到来古，这样在建设过程中就能尽量做到不破坏草坪和山崖，完工之后还进行了很多环境复原和清理的工作。由于沿途滇藏部分路段限高，他们被迫从上海出发绕青海走青藏线进藏，然后从拉萨再沿318川藏线到然乌，绕这样一个大圈，运输时间和成本大大超标。

两年前我在塔城住过这个模块房，当时的感觉是方便但欧化，有一种清冷的都市感。而来古的模块房走进去则是一种舒适的温暖感，除了封闭房间以及充足的供氧外，显然在内饰色调家具等方面他们下了很大功夫。落地长窗，窗外的风景，以及临窗的铜茶几，和谐的松赞之美。

顺便说一句，这个铜茶几，以及松赞酒店随处可见的铜活儿，都是鹤庆铜匠的作品，松赞养了一个团队，就专门打造所有酒店的铜器。铜工之外还有类似的木工团队。这些团队的存在使一些传统手工艺能够重新找到自己的商业价值，从而实现文化的再生。松赞有自己的精品店，是个不错的展示藏族手工艺以及非遗的好地方。我在德钦的一个朋友做手工布艺，纯手工，很好看但价格稍贵，在松赞的店里就卖得很好。这样松赞就不仅仅是一家酒店，也成了一个能汇集当地文化的展示厅。

环保上，一个新的大户加入到村子里来，垃圾，生活排污，洗衣等等都要重新考虑。然乌来古和芒康如美两个山居的所有垃圾，都是分别联系镇上的环卫站，由政府统一安排定时运走。热水主要采用太阳能加电锅炉，没有使用任何其他燃料。生活污水则采用污水处理池将其发酵、沉淀后，再深排到山体的碎石层里，让碎石对那些未过滤干净的杂质进行再次过滤。此外，由于环境比较脆弱，来古山居不设洗衣房，对环境压力较大的布草清洗被放在了远在434公里外的松赞如美山居。有趣的是，这些所有为环境做的努力，大多数客人可能并不知道，甚至房间里也没有相关的洗涤提示。以上这些点，都是我一再追问七林和洛桑才得知的。而这些背后的默默，或许才是这个品牌真正的内核和钝钝的力量。

深耕本地，再加上这样的耐心，慢慢的，好酒就是这样酿出来的吧。

这两年松赞的发展很快，也有了不少林卡酒店的大项目，滇藏线现在已经打通，未来几年持续会有波密，雅江大峡谷达林，巴松措的项目投入使用。在高速发展的同时，市场品牌运营和人员需求的压力都会不断加大，对于团队是个不小的挑战。这几天在重读关于Patagonia的一些书，那么一家特立独行的成功公司，总结下来，最核心的一句话就是“商业的目的是为环境危机提供解决方案 to use business to implement solutions to the envrionment crisis". 清晰了目标，才会有更笃定的脚步。有人说松赞也许会是中国版的安缦，而我则更想看到它成为中国的Patagonia。特别特别希望，在这样的时候，他们能继续保持他们的初心耐心以及对于品牌文化的坚持，对山村继续良性的互动，这些，远比某个单体酒店的爆红更加重要。希望有更多人欣赏这样的慢，用脚来支持这样的尝试和努力，更希望这样的欣赏和选择会带来更多的松赞。